二碑照片1.jpg | 雙碑背面.jpg | 墓園景色2.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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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碑正面照片.jpg |
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第二碑簡介
2022年6月15日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落成之後,美東建碑組繼續全力以赴爭分奪秒投入籌建第二碑的工作。
二碑的設計一面爲影彫圖像,另一面是罹難名單。
正面這幅非常獨特的影彫,畫面構圖由五個部份組成:
月黑風高下的巉岩惡浪;勇敢無畏自由翱翔的海鷗;由卒友手繪的逃港地圖;已故卒友袁家倫寫的祭詞;親人提供的五位罹難者照片(上排左起:陳冠朋、陳冠中、楊翰華;下排左起:陳冠筠、陳冠可)。
影彫是我們建碑組全體同仁集體創作的心血結晶,也代表了我們所有今天生活在自由世界的倖存者,對這些不幸英年早逝摯愛親朋的永恆懷念!
與此同時,在世界各地朋友(特別是香港建碑羣)的大力支持下,我們僅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就完成了第二輪逃港罹難者名單徵集工作。
第二碑紀念共176名在四十多年前的非常年代為爭取自由幸福生活投奔怒海不幸中途夭折的同代人--親人、朋友和同學。 (注:正式鐫刻156個名位,連同所代表的20名同行者或其它姓名不全者共176人)
該碑每個名字背後都有或詳或簡的個人檔案資料,其中一些還有專欄文章介紹
(詳見逃港知青網 www.tgzqwus.com/memoircompilation)
在我們有生之年,還希望續立第三碑、第四碑......
下一碑的名單徵集工作現在開始。
衷心感謝所有關心支持立碑的各位朋友!
美東建碑組
2023年3月15日
【暴政下的哀歌】
一個家庭慘絕人寰的故事
目前定居在美西的陳冠力是這樣介紹自己的:「我出生在50年代(1954年),從小失教(父親1957年入獄,母親1966年入「牛棚」),繼而失學(1966年文革開始小學六年級開始離開學校)。在我15歲生日之前(1969年)我懷著身陷囹圄的母親的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撐下去。來到了海南白沙縣大嶺農場,自此開始了人生的另一段路。」
陳冠力的父親陳慶琛,畢業於廣州嶺南大學。其後在香港执教。 抗日戰爭期間棄筆從戎,赴中國大陸任職於某軍官學校,無任何政黨背景,参與了抗日戰争。抗戰勝利後回香港重执教鞭。1950年,響應共產黨建設新中國的號召,舉家遷回廣州,繼續從事教育事業。陳冠力的媽媽雷秀華亦是一位優秀教師,當時全家住在廣州德宣路,子女八人,個個學業優秀,運動出色,又有音樂素養,全家過了數年其樂融融的日子!
1957年反右運動開始,厄運降臨陳家,父親以歷史反革命和大右派的罪名被捕入獄,當時排行第八的陳冠力才三歲。家庭收入一落千丈,母親也被調至西村南岸任教。陳家只能舉家遷至西華路冼家莊。對著多名嗷嗷待哺的兒女,陳母挺直腰桿迎接厄運,誓以一己之力撫養他們成材。
從1971年至1975年,陳冠力家非正常死亡的共有六人。而從1957年父親被捕入獄,直到1980年陳冠力離開中國,陳家所受的迫害就一天都未停止過!關於那個年代,當時在海南島農場的陳冠力回憶說:「那是1970年春,全國開展一打三反運動,我這個有家庭問題的知青,更是被三番四次要求交代家庭問題和個人問題。無休止的威逼,這對我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整天感到憂心忡忡。加上我媽媽常來信不斷告訴我壞消息:你父親在監獄去世了;你哥不在人世了,別再寫信給他了;你姐姐她們也都走了,不要再給她們寫信了;等等。人言道:家書值千金,但那時我已經害怕到不想收信,但畢竟每次當我用顫抖的雙手撕开我媽的來信,我縂是感到砰砰地心跳!」由於當年年紀小,而且一早就下放至海南島,兩年才能回家探親一趟,所以親人去世的時間、地點及詳情,陳冠力都不甚清楚。更重要的是,他曾下決心不再回顧家人一樁樁慘痛遭遇。陳冠力說:「這次因為逃港罹難知青紀念碑的建立,旨在讓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不被埋沒,故認知到重述這些難以磨滅往事的意义。」
1. 六條被暴政吞噬的生命
父親陳慶琛1957年因右派及歷史反革命罪入獄,直至1971年刑滿釋放,遣送回鄉。誰知不及半年,鄉下的干部出於老天爺才知道的理由,編造莫須有的罪名,誣陷他為現行反革命,又將他重投監獄,1972年在獄中亡故。陳冠力猶記得父親死亡後,當局把他的遺物送回:破舊的箱子內裝著一件帶有號碼的破舊黑囚衣、一個脱漆的口盅和一個牙刷,一個愛國的知識份子,得到的只是毫無尊嚴的死亡。 二哥陳冠海,不僅學習成績優秀,也是一名跳水和田徑運動員,在天津大學就讀時曾參加全國運動會比賽,大學畢業後分配至天津公安單位任技術員。文革開始,因家庭關係他遭到嚴厲的政治審查,1971年,他專程回了廣州一趟,為的是和家人默默訣別。回天津後,不愿受辱,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至1978年,其工作單位親自派人到陳家宣佈平反。一紙空文,無助喚回一條鮮活的生命。 四哥陳冠中,品學兼優,數學成績尤其出色。1962年從廣州二中高中畢業,學校準備保送他直接上大學。可是當時家境窮困,為此他放棄了昇學機會,隨後先後做過多種行業的臨工、又到服務站做工以維持家計。1972年街道強迫他下放去窮鄉僻壤紫金縣。他被迫走上逃港一途,1972年罹難。
五哥陳冠朋,性格豪爽,交遊廣闊,曾考上鐵路學校,因故未能入讀,後下鄉到珠海縣。70至71年他也步上逃港一途,据目擊者也是同行者称,當時風高浪急,但他决心不回頭而被海浪吞没。
六姐陳冠筠是廣州三中66屆高三畢業生,她個性活潑開朗,對弟妹尤為關心。她不僅學業優秀,更拉得一手出色的小提琴,亦為越秀泳校的游泳及跳水運動員。1966年,她下鄉珠海海水養殖塲。要經常出海潛水植水泥樁養蠔,她出色的水性和不怕艱苦的工作精神多次贏得先進工作者的稱號。 1968年,廣州十一中的七姐陳冠可亦隨六姐下放到珠海海水養殖場,她的表現亦同樣優秀。誰知1972年因父親以現行反革命罪第二次入獄,養殖場強迫她們交代父親问题,拟舉辦批鬥大會。至此,她們已徹底失望,傖促决定逃港,以生命搏取自由。同行的還有陳冠筠的男朋友李伯璇以及陳冠可的男友。可能是匆匆離去准備不足,也可能是要照顧身體虛弱的李伯璇,水性精良的陳氏姐妹等四人,居然也被險風惡浪吞沒,成為暴政的犧牲品!
2. 苦難中掙扎求生
排行第八的陳冠力,自有記憶就是苦難。他說:「1966年紅衛兵來抄家,我常常受到他們棍棒和拳頭的侍候。有天晚上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他們抄不到什麼東西,就把怒氣往我身上發,拽我的頭髮往牆撞,用皮帶扣抽我,把我打倒在地上還踢我。第二天我要去探望等了我整整一個月被關在牛棚的媽媽,真的很想她。我選在晚上去就怕她看到我臉上的青淤。結果她還是注意到,問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我來的時候在田埂上摔倒了。她看了我一眼,默默地背過臉用手捂著嘴,在黑暗中細聲抽泣……。我對我媽說:媽媽,我真的沒事,別為我擔心。那次會面的情景,深深地刻在我腦海裡,令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時候我已经14歲了。」在那些父入獄、母關牛棚、兄姐流散的日子裏,陳冠力每月去母親學校領取18元生活費。除了交去14元房租外,經常有了上頓沒下頓。「我家河涌對面是個批發蔬菜的菜欄,餓得不行時,我就游水去對面撿腐爛的菜莢果腹,靠這些垃圾維持生命。在放学途中,我真的很羡慕我的同學回家有飯吃。」而身上的衣服只有一套,經常是晚上洗了晾乾,第二天早上再穿上。
「我沒有什麼理想和追求,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想讓媽媽苦涩的心再添苦水。她每月給我的生活費實在不足以維持生存。在我15歲生日之前,也就是1969年9月,我懷著身陷囹圄的母親的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撐下去”, 自愿來到了海南島白沙縣大嶺農場,自此開始了新的生活。這個人生的改變,讓我暫時忘記了家中的總總不幸和走出了生活的困境。
1970年春,全國開展一打三反運動,我這個有家庭問題的知青,更是被三番四次要求交代家庭問題和個人問題。無休止的威逼,對我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整天感到憂心忡忡。我只希望老天給我一條生路。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擔心我媽而已,如果不是這個信念支撐著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夠撐得下去!」
像一棵小草在石縫中掙扎求生,不管如何艱難,陳冠力也在大嶺農埸捱過了十一年。1980年某一天,他突然接到領導通知:去白沙縣領取單行通行證。雖然我曾接過母親來信提及,一位在美國的舅父和她聯絡上,想申請她出去。所以,母親便在1979年到了香港。但這和自己領取通行證有什麼關係,他也不知就裡。不過這總是好事一樁,他即刻辦好有關手續,離開海南島,回到廣州,而且像做夢一樣,跨過羅湖橋,抵達自由世界- 香港。
3. 偉大的母親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撐下去!」
自1957年丈夫入獄後,陳冠力的母親雷秀華毅然把養育八名孩子的重擔挑起,無論身遭何等苦難,家庭出現何種厄運,她都咬牙硬撐,絶不放棄。她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撐下去!」激勵兒女,亦用此作為自己的人生座右銘。
雷秀華受過高等教育,是位優秀的一級教師,因背負丈夫是反革命份子的包袱,她被調到廣州郊區南岸任教。該處是貧民聚居之地,但雷秀華用她的愛心和精湛的教學,培養出一批批高質的學生。同時,當家長和學生,遭到什麼困難,她都力所能及給予幫忙。
1966年,這位深受學生和家長愛戴的教師被關進用破舊祠堂改成的「牛棚」,最小的兒子陳冠力每月只能來探望她一次。在此期間,年才十五的小兒子被迫下放海南島,二兒自殺,四位兒女相繼在逃港途中身亡,丈夫亦二次入獄庚死監中。一連串常人無法忍受的打擊,都沒有把這位偉大的母親擊倒,1979年,她終於盼來人生的轉機!
雷秀華有位弟弟在美國,1979年「開放改革」之初,他參加美國一個工會團體到中國旅遊訪問,會晤了久違的姐姐。接著,他想盡辦法把自己虎口餘生的親人申請離開大陸。1979年,雷秀華持單行證抵達香港,1983年再赴美國三藩市,從此脫離人間煉獄。而當時仍在海南島農場的陳冠力,亦在1980年先到香港,1984年抵達三藩市與母親團聚。
從1983年至2003年以87歲高齡逝世,雷秀華在美國過了20年不需與恐懼為伍的自由生活。而陳冠力仍感到痛心的,就是他來美後需要盡力打拼,未能有更多時間陪伴母親,時時感受「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
4. 筆者後記
近日在建碑收集罹難者名單的同時,也在收集他們的故事。這一個個痛苦的經歷,會令人對共產政權的殘暴、共產主義的無人性有更深刻的認識。
收集的罹難者名單中,我發現一位小學同學的名字,早在小學畢業後就失去聯絡。故迫不急待地聯繫到她的弟弟,而得知一個家庭慘絕人寰的故事。我訪問了她弟弟,記下了這個故事。
宋穎
2022年10月於紐約